唯梦闲人不梦君。
 
 

孤城闭/陆

-1w+,不出意外明天完结。




《孤城闭》/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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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遍祈愿相逢交错在一瞬间,于心间不舍得往返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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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不接触权力核心,只与这最底层的士兵相处起来倒也不难,最起码很多事情不必弯弯绕绕的去思考多种可能性。

 

自打那日与宸火商量好,又细细问过了随着余邃来的人还有哪些,便也想尽办法刻意避开了去。

 

余邃到底是按照储君规格培养的继承人,比起之前守将还略带保守的方式,此番倒是未多犹豫便决定以主动制敌。唯一让时洛长舒一口的无非就是余邃并没有一意孤行,亲自披挂上阵。

 

不是他不信任余邃的能力,而是这家伙眼下真正上阵杀敌的次数还没他这个新兵多,如若……如若有了什么意外,那才是雪上加霜。

 

余邃这些日子似乎还在忙着处理些封地的大小事宜,平日里也不怎么来过营中,大多的军中事务仍旧还是握在主将手里,只是宸火间或来过几趟,偶尔还悄悄跟时洛闲聊两句。

 

宸火大抵是真的对朋友颇为上心,无意间聊到之前说要去剑庄铸剑之事,他才拍着脑袋说后来其实也给时洛准备了一份,只不过无处可送便被他留在了家里。聊着聊着当即便要写信让亲妹把剑派人送来,被时洛狠狠拍了一巴掌后脑勺才反应过来,如若这剑送来的消息不小走漏出去,怕是京城大半的人都得直到现下时洛躲在陇州大营里。

 

手里的石头被随便往外一抛,宸火这才从原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鬼鬼祟祟看过一圈,确定无人之后才掀起时洛的帐帘来要往外走,哪想到迎面就撞上了个人。

 

“世子?”

 

说话之人语气中略带几分惊诧,时洛也不禁站起身来,心下马上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事圆过去。

 

这些日子他与提携他的副将有了几分交情,两个人时来闲谈也是有的,不过现下正值白日,时洛也没想到这位上司不去主账议事竟是来寻他。

 

深吸一口气,赶在宸火说话之前,时洛也面上挂了笑容,掀开帘子跟着往外走去。

 

“褚将军。”时洛抱拳行礼,“世子是听闻来到陇州那日属下曾在城外接敌,未能见得一面,今日来了军中便顺道来一趟。”

 

宸火岂能不懂时洛的意思,连忙接着话往下说:“正是这般,那日瞧见这小兄弟枪法了得,便一直想来讨教一二,哪想到今日才得了空。”

 

“您谬赞了。”时洛面上装着一副谦卑模样,心里怕是白眼都不知道甩给宸火几个了。

 

褚副将面带笑意的看过两人,未再继续询问,送了宸火离开,这便才又随着时洛进了帐中。

 

“怪不得本将多想。”褚副将脸上笑意淡了几分,撩开衣摆坐在了位置上,上上下下打量了时洛一番,“你怕是与世子相识吧。”

 

时洛心里一沉,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您何以得见?”

 

没想到那褚副将见他仍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眸中反倒是闪过一丝兴趣。

 

“镇国公世子武艺高强,就连本将这等经年累月驻扎陇州的人都略有耳闻。你小子的确担得起有勇有谋胆大心细,但自负到让宸世子来讨教枪法,怕是有些托大。”褚副将往椅子后面一靠,继而道,“更何况……那日随着王爷登城的诸位里,世子并不在列。”

 

时洛眼中划过一丝犹疑,但很快有被掩盖过去:“这等事属下自当不知,只是世子这般说了,属下便也跟着信了。”

 

反正把锅推给宸火,这褚副将总不能抓着宸火领子逼问到底说了什么。

 

时洛几不可闻的磨了两下牙后槽,眼睛也微微眯起。

 

“看你这副模样,是怕本将逼问你什么事情吗?”没想到那褚副将到底还是一副放松的神态,甚至还冲着时洛摆了摆手,“本将不过是想在王爷面前谋个前途,你这若有门道,便也是误打误撞正巧遇到了。”

 

眉峰微挑,时洛心下稍稍平复半刻,便也有了对答:“不过是家中落到前曾与世子有过几面之缘,世子心善,见属下面熟便来关照一二。”

 

这应该是将整件事圆过去最完美的借口了,时洛低头回话的时候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虽然这人的确有些才学担得起副将之位,但这些人到底天高皇帝远的过惯了,现下有个王爷来压着,到底是一心顺从还是假意服从,日后再想办法架空余邃兵权,这些都未可知。

 

但现下与他闹僵绝对不是明智之举,不若迂回着来,若是真愿为余邃效力,倒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不曾与世子谈起这件事……不过如若将军有此意,不妨下次直接说与王爷听。昔日在家中便也听闻,三殿下向来礼贤下士,对待臣子都是极好的。”

 

斟酌片刻,时洛做足了态度,语气略带犹疑道。

 

那褚副将点了点头,便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此番来寻你,便是将军确定好了行军之计,让我寻你去主帐听令。”

 

层层布控后,分派给时洛的任务也并非是何等重要的任务。毕竟此番主动出击,必然要由主将亲自领兵而去,他们不是跟在后方,便是留守城中。

 

怕是顾虑到时洛前几日出城接过几次敌,此番便将他留在了城中。

 

虽是有些遗憾不能就此积攒军功往上爬,但守城的确也不是个容易差事,时洛领了命便去营中调兵。

 

好在一连几日城内城外皆是风平浪静,总算让时洛悬紧的心稍稍往下放了放。

 

直到得见主帅的将旗出现在地平线那端,这颗心头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城门大开迎接兵士进城,然而时洛还未曾说出何恭贺的话来,那主将却是转头看向了他。

 

“诚然可有看到王爷回来?”

 

时洛脑中闪过一瞬疑惑,脸上表情也带了几分茫然:“属下不曾见到王爷。”

 

主将面上略带迟疑,但仍是摇了摇头叮嘱道:“此番王爷也一并去了,只是后来两军并行,并不知王爷现下可曾也在归来的路上了。”

 

“若是看到王爷回来,速速来报。”

 

时洛怀着一肚子怀疑,再度登上城楼,眺望着远方阳阳落日。

 

为了避免军情泄露,有些事情瞒着他们这些下面的倒也是常事,不过此番余邃亲征,他却并未曾听说分毫,甚至宸火也不曾给他捎个信来。

 

他不清楚前线具体到底如何,但眼见着太阳彻底落下,天空变成一片漆黑模样,才是稍稍觉得有几分心慌。

 

如若真是主将所言,是应计策而两军分开行进,那晚个一日半日却也情有可原,但……如若是遭人陷害,却是被困在的外面呢。

 

这次主动伏击他听到的不多,但到底心下也清楚,此番匈奴是为了谋得生存的粮食,即便败退也不可能就这般轻易退兵。

 

今夜城防便要换人值守,时洛却在离开时还是没忍住往外多看了好几眼。

 

此番出兵算是打了匈奴个措手不及,得胜归来军中自是少不了几分喜悦之意。眼见着新年不过半月有余,城内竟也染上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时洛看着跳跃的火烛,翻来覆去半晌都未曾得以入睡,最后索性起身披了衣衫,径自往账外而去。

 

夜愈发的深了,而心中那股担心也愈发重了。

 

他与守在副将帐外的士兵说过,等到里面一声“进来”之后,便弯腰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褚副将仍是未曾休息,帐中的桌案上还摆着几封书信,怕是事务还未曾处理完。他抬头看见了来人是时洛,反倒是平静的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目光询问来意。

 

“属下……”

 

时洛此时擦才发现他这般心切,竟是还未想好要如何开口去问。

 

“若是没想好便想好再说。”褚副将目光扫过他的面颊,最后又低下头去阅览刚刚那封信件。

 

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时洛这才稍稍组织了语言,再度开口:“属下今日才听闻王爷亲征,可是……”

 

褚副将笔锋微顿,头也没抬:“原来宸世子竟是未曾与你说起过。”

 

“此番虽是殿下与几位大人先一步来到陇州,但宸将军麾下也让世子带了五万人相随。眼下王爷亲征,不过是想着两面夹击,一举击溃敌军。”

 

褚副将写完手中的东西,将笔再度搁下,这才抬起头来:“此举虽是秘密而为,为得能让敌军在还未得到消息之时便被击退,但结果实如将军和王爷所料。眼下铁骑卫已经归来,你不必忧虑过重,王爷与世子定是能平安归来的。”

 

时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要如何去说,最后只得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敌军虽是回退,但迎敌而上显然不是最佳之策,第二日主将便召集了各将而去,决计声东击西,从东北侧的郓城入手,先拿下匈奴几座城池,再以此要挟逼迫他们何谈。

 

只是又一日将尽,左等右等还未能等到余邃归来,就连立于上首的主将面色都差了几分。

 

时洛再一次苦于自己手下没什么可以利用的资源,甚至就连主动请缨领兵去寻找余邃怕都会惹人起疑。

 

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捏紧,时洛觉得自己此刻脸上表情怕也是格外明显。

 

余邃不仅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是……他能重翻时家旧案眼下唯一的希望。

 

不论出于何种私心,他都得想办法保证余邃的平安。

 

眼见着太阳又要落到山下,主将也是有些安耐不住,亲自挑了一众轻骑,决定亲自去沿途走一遭。

 

眼下这般更是无人敢安然入眠,整个军营里灯火通明,森严戒备。

 

时洛一直等到了天色大亮,才远远瞧见了领兵归来的主将。

 

他目测过人数,心里到底还是彻底冷了下去。几乎与离去时并无两样,怕是并未能寻得余邃。

 

这番折腾下来,昨日营中略微的喜悦气氛尽数散去,甚至还染上了几分凝重。此等大事必然要知会天子,只是还未搜救过便出此言怕是不妥,主将匆匆又点了几支队,苛令须得细细搜寻。

 

时洛也终于得到了一个亲自去寻的机会。

 

眼下宸火是跟着余邃一起出去的,照理来说两个人不会做这般没有把握的事情,但又想到远在京城的其他人,心里却又不禁着急。虽然是两个人向来谨慎,但到底防不住别人想要害他。

 

夜色渐渐重了,寻人的队伍仍旧还没打算往回撤,是指这附近早已细细查过,如若还是找不到人……便是得往那匈奴境地里去了。

 

时洛难得立于马上陷入彻底的沉默。

 

他鲜少会陷入这般犹豫不决的境况,心中难以拿定主意。火把在幽暗的密林里划过几道光芒,晃得时洛眼晕,但到底不能借此发脾气,他也只得抓着马缰在周围细细逛过一圈,最后才犹豫着下令撤回。

 

也不过是勒马调转之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附带着的还有一串气势汹汹的匈奴语。

 

时洛瞳孔缩紧,心头闪过万般念头,马上下令让人把手里的火把灭掉。

 

不是他怯战,而是这马蹄声一听便是有备而来,他们在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在这般把自己陷入敌暗我明的状态,实非明智之举。

 

他下令抓紧时间撤退,走走停停的跟在最后,看着密林那端渐渐涌过来的匈奴将士,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不过是转念之间,他就减缓了速度,与前面的队伍渐渐拉开了部分距离。

 

他想借机脱离队伍,一个人去到匈奴的领地里去看看。

 

虽然心下总有几分对不住,但这可能是他现今唯一的机会了。

 

时洛目光微凝,仔细辨别着附近的声响,确保能在队伍与匈奴将士之间保持适宜的距离,一会能借机离开。

 

结果那端的匈奴骑兵不知是不是终于摸清了他们的踪迹,迅速策马向前,眼看便要步步逼近。

 

眼下这般境况怕也是他刚刚在脑海中预测过最差的状况。

 

他让战马迅速往前追了段距离,与跟在队伍末端的士兵说了两句,还未等对方做出反应,便又猛地策马转身,停在原地等待紧追不舍的匈奴将士前来。

 

照理说匈奴刚刚被他们击退,原不该如现在这般还敢出兵主动挑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能让本应暂且休养生息的匈奴军主动出击?

 

只是现在想这些显然不合时宜,时洛策马往前走了几步,这才调转方向向着另一边狂奔而去。

 

果然那边的两支队伍分道而行,有些人追着他这边而来了。

 

时洛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这般算计到底是对是错。

 

好似是成了护卫队伍离开的英勇者,其实不过是为了从陷阱中寻得一线生机。

 

左右都是他的选择,即便命陨于此怕是也怨不得别人。不过被他引开一半的队伍,他带出来的那支队怕也该有了一战之力,断不会如刚刚一般只得狼狈逃窜。

 

只是他,在不清楚地形的境况里还能做出这般决定……真是疯了。

 

听着身后疾驰的马蹄声阵阵,时洛用马刺狠狠扎向马腹让战马也用尽全力往前飞奔起来。

 

眼下他或许只剩了一个选择,他得找时机离开马背上,然后借着马往前飞奔的气力迅速找个地方躲起来。

 

至于能不能真的躲过去……

 

时洛咬咬牙,不打算再去细想这个可能性。

 

眼见着前面的树林更密了些,怕是也该执行刚刚所想的最佳机会了。时洛刚刚寻到一处目测能让他平稳落地的地方,哪想到迎面而来的也是一阵急促马蹄声。

 

原本离开马背的身形再度压下,时洛第一次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绝望。

 

与之前父母双亡沦为罪臣不同,眼下却是连最后那丝生的希望都彻底被这阵马蹄声给掐灭了。

 

他扭头去看,眼下这两面夹击之势,怕是现下调转了方向,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躲过去的。

 

胸口心脏剧烈跳动,耳畔呼啸快要盖过马蹄声。

 

他当然不肯就此放弃最后生还的希望,狠狠簕住缰绳,将疾驰的战马换了个方向,继续在夜色中狂奔。身后的树林中一片火光,时洛前方的路都被照清了不少,但他来不及回头去看,只能继续往前而去。

 

然而不过又往前跑了一段,身后却响起一阵震天响的杀伐声。

 

兵戈相接的声音他断然不会听错,小心翼翼的回头去看,却是两边碰面的队伍战在了一处。

 

他用力勒马,整个人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

 

如果主将派出来的人都应该回城了,那眼下与匈奴军战在一起的……

 

是余邃!

 

那种绝望之后从胸口迅速喷薄而出的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时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下来,这才又策马折回。

 

今日因着是外出寻人,他便也没拿最趁手的长枪,反倒是腰间随便挂了把剑。此刻出鞘的长剑闪着熠熠寒光,毫不留情地便刺向了对面敌军的铁甲之中。

 

只是左右回首之间,即没寻到余邃的身影,也没找到宸火的踪迹,心下虽然因为这突然出现的队伍稍作几分平复,但到底没见到人之前总还是有几分担忧之虑。

 

到底这支不知为何突然出现的夜袭敌军人数不多,被这般团团围住,没过多久便失了抵挡之意。时洛喘息片刻,终于从不远处的阴影中看到了一道有几分熟悉的身影,不过心下那股寻人的冲动过后,反倒浮上来几分犹豫。

 

余邃到底为何明明安全却是不肯回去,而现下他周身跟着的人,到底有几分可信。

 

而最最重要的……随是宸火信他,但当年不告而别留下烂摊子的到底是自己。

 

余邃可还肯信他?

 

不过是稍有犹疑,后背便猛地被人一击,钻心的痛从后脊处突兀地升起。他险些没能坐稳,差点从马上直接滚下去。

 

提剑回身毫不留情的取了那人性命,他这才下定决定,亦步亦趋的策马往那边走了几步。

 

只是还未曾靠近,那边却是先有不长眼的箭矢直直刺来,时洛闪身避过,却正巧被身后又一记攻击给刺了个正着。

 

他暗自苦笑,长剑再度斜刺而出,直直到鲜血溅落面颊,这才收剑回身。

 

不过是与故人相见一面,眼下却如何成了这般耗尽心力之事?

 

背上那道伤口似是汩汩往外滚落鲜血,时洛只觉得脊骨上的痛愈发让人难捱。而原本护在那人身侧的人也终是散开,而那个策马奔向他的,好像就是他要寻的那人。

 

他用力扯紧缰绳,试图让自己再度清醒几分,总也得……说两句寒暄的话吧。

 

只是那道伤口却是没给他这个机会,眼前发昏便要一头往前栽去。不过预料中的疼痛却未曾袭来,反倒是一双手臂稳稳地将他接住,揽在了怀里。

 

时洛努力睁眼去看,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张面颊,只不过好像难得不是平日里一贯的运筹帷幄之态,反倒染上了几分惶恐。

 

他努力抬手,最后却只能脱力的往下垂落。

 

闭上双眼之前,他似是听见了余邃声嘶力竭呼喊他名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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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洛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脑子里还有些混沌,直到脊骨上锐利的刺痛才让他清醒了几分。

 

倒抽了一口冷气,只是脊背上的伤处并没因为他这般声响有半分舒缓,反倒是不远处桌案后的身影听见了这边的声响,一串起身的动作之后,他便看到了在眼前放大的一张俊颜。

 

预想中两人相见的尴尬并没有发生,反倒是时洛与余邃对视的半晌,最后沉默着扭开了脑袋。

 

那眸中溢出的情绪似有千种百种,只是对视一眼便要挣脱眼眶。

 

他用力抓紧了身下的被褥,直到指尖都有了几分生疼。

 

坐在床边的余邃却是轻轻叹气,弯下腰来,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将时洛的脑袋转了回来。

 

“……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时洛努力咬紧下唇,眼前余邃的身形到底还是模糊了几分。

 

余邃定定看着身侧这个已经出落的更添几分干练的少年人,心中努力压抑千百遍的情绪终究还是喷薄而出,变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

 

只是与往日那般混杂着病痛的感觉不一样。

 

这般难捱又忍不住要靠近的心情,便像是扑火的飞蛾。

 

他缓缓伏下身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拉近许多,直到鼻尖还要一指的距离便要相抵。

 

“早先便嘱咐你万事当心,原来私自溜走后便是不把本王费尽心思救下来的这条命当回事吗?”

 

时洛略带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唇却到底不知道该要如何辩驳。

 

昔日那些担心与思念,还有百般算计与谋略,落到此刻便统统没了半分用武之地。

 

余邃的目光狠狠扎进他瞳孔里,似是带着边关呼啸的寒风,只是那风却灼得人就连眼眶都升腾起一股热意。

 

在眼眶兜兜转转的水雾终究还是挣脱了束缚,变成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滑落。

 

余邃低头吻去那苦涩的温热液体,随后便是捏紧时洛的下颌,在他略带讶异的情绪中用力咬上了那颜色苍白的唇。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少年人。

 

往日面对时终究不得瞧见心中所想,只得在万般思念中瞧见这番心思。

 

余邃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时起了这般情意,或许是那夜山中时洛舍身为他,又或者是这些日日夜夜的思念最终酝酿而成。

 

少年人浑身绷紧的模样渐渐舒缓几分,缓缓闭上眼睛。

 

余邃最后用指腹在他唇角摩挲几下,这才又站起身来。

 

“你且在这休息,这几日便不必起身了。”

 

只是时洛似乎只是为了从梦中醒来看他一眼,不过片刻便又睡了过去。

 

余邃淡淡一笑,起身走出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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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洛雀占鸠巢的在余邃帐中歇过几日,背上那道看起来就有些可怖的伤口总算结了痂。

 

借着余邃讲与他听的和宸火前来探望时说的话,时洛渐渐也大概明白了,余邃这般故意闹失踪不过是为了想办法筛查出太子安排过来的人。

 

这些京中的波诡云谲他还未曾来得及去细问,只是无所事事休息的这几日,这位年少的王爷便已是雷厉风行的拿下了临近的两座城池。

 

匈奴军本便是为了抢夺粮草而来,眼下与大齐将士耗了月余,早就是身心俱疲,粮草短缺。

 

时洛难得清闲,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一并扔到脑后,吃吃睡睡,再就是跟余邃带出来的小太医聊天。

 

还是当年那个有几分孩子气的小太医,接近三年未曾得见,眼下却已是长高了不少,眉眼也舒展开来,脸上也显现出几分棱角来。

 

这小太医的姓时洛不怎么见过,只觉得有趣,平日里少不得打趣几分。

 

“瓦太医,几年未见,眼下怎的不肯留在京城,偏要跟着王爷来这偏远之地?”

 

那小孩本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性子,除了医术能讲得头头是道,平日里倒总是被时洛弄得面红耳赤,一脸气愤的模样。

 

正巧这日两个人还在余邃帐里闲来,那边宸火却是掀了帘子进来,脚步未停,直直向太医走来。

 

“小太医跟我走一趟,余……那边有人需要你去瞧瞧。”

 

宸火平日里也是跟这小太医打趣惯了的,见着只有时洛两个人在这儿,一丝一毫遮掩的性子都无,直直便把人拽了起来。

 

时洛觉得自己眼皮跳了两下,隐约觉得宸火面色并不怎么像是惯常打趣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焦急。而刚刚那个未曾说出口的……是余邃吗?

 

据他所知,宸火自幼与余邃一并长大,平日里在别人面前装得一副君臣模样,私下里宸火大多是直呼其名的。

 

他舔了舔下唇,眯起眼睛来。

 

直到两个人脚步渐远,他这才掀开了门帘,跟着溜了出来。

 

从王帐里走出来的人自是没人敢揽,时洛躲开两个人目光所及之处,兜兜转转绕到了军营另一侧的帐子旁边,这才脚步悄悄的往前迈过几步。

 

哪想到这次却吃了个闭门羹,被守在帐外的士兵拦了下来。

 

倒也不怪时洛心中起疑,往日他在这营中乱逛,也没见有人敢拦着他,今日怎么就怪事凑到一起了呢?

 

他眉峰挑起,一副似是要发怒的模样。门口的两个士兵也不敢造次,低着头向他解释是王爷的命令。

 

时洛这便更觉得蹊跷了。

 

动动手无论如何这两人都不可能拦得下他,时洛把两个人撂倒,两手一挥便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余邃半靠在床头,旁边站着神色不虞的宸火,再旁边便是难得脸色不佳的小太医。

 

大概是他这番动静太大,惹得三个人齐齐回头看他,反倒是难得让时洛生出几分退却之意。但到底人都走到这儿了,哪还有往外走的理由。

 

他看着余邃床边染上血迹的帕子,有些慌张的往前走了几步,再抬头之时迎上的便是余邃安静的目光。

 

“这……”时洛愣在原地,目光从帕子上挪开,眼中染上几分焦急的神色看向了余邃。

 

余邃最后却是只得淡淡地叹息了一声,挥挥手让宸火和太医先一步离开。

 

帐子里最后只剩了两个人面色大为不同的人。

 

时洛看向脸色明显苍白不少的余邃,两只手紧紧抓住了余邃床边的那只手。

 

“无妨。”余邃摇了摇头,“不是与你说过吗,这早就是些沉疴旧疾,无事的。”

 

“若是无事这是什么?”时洛拎起那张帕子,眼中闪过几分不忍。

 

“中过毒自是不能同与往日,偶有伤病便会如此,真的无妨。”

 

时洛拿着帕子的那只手用力攥紧,目光却是又添了几分担忧的神色。

 

“王爷若是骗臣……”

 

余邃却似是被他这话逗笑了:“如若骗你呢?又……咳咳……”

 

只是笑了两声便又躬身剧烈的咳嗽起来,最后竟又是几滴血花落在了床榻上。时洛连忙蹲下身来,想要用手里的帕子去替余邃擦拭,只是这般对视起来,他才恍然发觉余邃唇角的血迹颜色……竟是比常人深了几分。

 

染在帕子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不仔细去看便也不会起疑,只是现下时洛瞧见了,到底还是止不住的担忧。

 

“王爷刚刚还说不骗臣,眼下这般又当如何解释。”

 

虽然嘴里说着抱怨的话,但时洛还是小心翼翼的替余邃擦去了唇角的血迹,转身又去案边替他倒了水。

 

余邃笑了笑,并未曾再接话,反倒是聊起了别的话题。

 

时洛伸手阻止了余邃说话的动作:“臣去让太医进来再给王爷瞧瞧,如果真的无事今日便好好歇着吧。”

 

“等等。”时洛刚打算转身离开,哪想到身后的余邃却出声叫住了他,“左右不过是吃几服药,你别急着走,有几件事也的确该与你谈谈。”

 

“那也该是王爷病愈再谈。”时洛回过头来看他。

 

“宸火已经去张罗着煎药了,左右还不能睡,你便当陪本王聊几句?”余邃声音轻飘飘的,但时洛还是像被蛊住了般停下脚步,折返回来。

 

“你应该听说大哥被立为太子一事了吧?”

 

时洛哪想到余邃开口又是此事,刚打算张口制止,没想到余邃却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决定任由余邃去了。

 

“本王大概猜得出父皇这般是以退为进,想要放手给孟家更多犯错的机会。只是现下本王与二哥都被父皇调离京城,眼下能与大哥争斗几分的倒是父皇不知从哪里认回来的四弟。”

 

“父皇那般笃定的模样,他的确应是当年德妃的孩子。只是祖训本便不允外族血统继承大统,这等时刻即便是父皇将他认回来,孟家怕也是不会放在眼里……咳咳……本来本王也不曾理解父皇的用意,这几日反倒是慢慢琢磨明白了,或许四弟才是他用来制衡孟家最狠的那刻棋。”

 

时洛微微皱眉,但大约也明白了几分。

 

如果这横空出现的四皇子挡了大皇子的路,只怕孟家更不会顾虑皇家的祖训。

 

“只是本王顺着他的线索去查……”余邃深吸了口气,“只怕书家小姐故去一案怕是与四弟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眼下本王也难以猜测,到底是他早便生了夺位之心,还是心甘情愿成了父皇手下随意拿捏的棋子。如果是后者……那就连本王都得为父皇的计策胆寒,但如若是前者,这朝中局势怕是又要彻底变成一滩浑水。”

 

“此番来陇州即便是能顺理成章吃下铁骑卫的兵权,但到底不是养在自己手下的,如果有人心生异端怕也是难以处理。能在这里遇到你……竟也不知到底是缘分还是天意。”

 

余邃握住他手掌的指尖微微添了几分力道,惹得时洛低头去看他的手。

 

余邃却是牵起他手来,放到了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来。

 

时洛怔怔看着余邃的动作,最后也只是略带慌张的把手给抽了回来。

 

“此番你护卫有功,回去便填了军中空缺,挑个不过分扎眼的位置任了吧。”余邃见他这般也没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反倒是抬起头来看向时洛的面颊,目光里还带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时洛一时心下叹息,虽是他更想堂堂正正用军功爬上高位,但眼下京中的局势怕也是不肯给他这个时间。余邃安排的并没有错,甚至也把他渴望已久的权力与位置一并交与了他手中。

 

最起码给了他重新站上京城那片满是血腥气味土地的勇气,也给了他在这片风雨欲来的国土上能助余邃一臂之力的资格。

 

只有把余邃送到那个他应该去到的位置上,彻底肃清孟家,他们家的冤案才能彻底重见天日。

 

“还有件事需要你亲自定夺。”两个人沉默了半晌,余邃突然开口。

 

时洛抬头去看,一时间却是想不到余邃要与他说什么。

 

“你弟弟现下身子骨养的不错,日日在宅子里嚷嚷着想要习武卫国,不知你意下如何?”

 

前两日时洛本就想问余邃此事,只是见他军务繁忙,一时间也摸不清周围有没有探听的耳朵,自然也就未曾多问,却未想余邃现下竟是主动与他说了。

 

时洛笑了笑:“便由着他去吧。”

 

回忆起诀别前不过一岁有余的弟妹,眼下怕也是到了启蒙的年纪。而余邃还能特意惦念着此事,倒也真是有心了。

 

“本王将他们送去了禹州,董知州是个靠得住的。待到回了京城,若是孟家事平,你便可将他们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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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拔营回程那日,守在陇州的主将早已听说了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王爷的所作所为,自是丝毫不敢怠慢。

 

眼下三座城池均落入大齐掌控之下,自然也有了谈判的资本。

 

此事自是轮不到余邃亲自去,便由主将领了几人亲自前去。

 

而余邃也如约提时洛连升几任,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尉一跃成为副将之下的参将。

 

时洛只知道余邃早有打算,却也没想到此番竟是直直跃了这么多。受任之时本还有些犹疑,但一想到他眼下对这份权力的迫切需求,便也放下顾虑,端正受了礼。

 

原本还对他颇有微词的几人,从宸火口中听闻时洛独身力战匈奴将士,拼死护卫余邃的事迹便也乖乖闭了嘴。毕竟身份悬殊摆在这里,宸火难道还会编造谎话来骗他们吗?

 

只有时洛听着宸火天花乱坠的一通描述,往日里绷紧的唇角都难得抽了几下,一脸不忍直视的模样,旁边的瓦太医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一副快要相信的模样。

 

时洛忍不了了,但又不能跳出去打断宸火的长篇大论,只得伸手拽了身边的小太医,转身走了。

 

不过几日,时洛明明从来没有干过的事,在营中传来传去,最后竟演变成了他只身夜闯匈奴大营单枪匹马救走睿王爷的离奇故事。

 

时洛本来已经彻底对此番说辞免疫,反倒是余邃不知从何处听闻与他说起之后难得笑了几声,让主人公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未完待续-

08 Mar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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